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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4、说第八十八:爱恨·囚中龙女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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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应龙?

  当日应龙这厮飞身化龙的景象着实太过震撼,一提到他云雀就想起那条气凌万象的银海冰蛟,千千万万的龙鳞开合时震爆出的铿锵节律,峥嵘龙角眩开十字状的耀目光线,猝然睁开的龙眼像是两盏巨硕的太阳!

  与日齐光,威如狱海!

  云雀面无表情地磨着牙:

  ——等我出去了,我回头就把这玩意杀了。

  虽然但是,应龙身为圣教大萨满,此时不应该在苏罗耶哪个犄角旮旯里祷告么?

  ——这里的幻象可是二十年前的炎虎关,跟应龙又有几毛钱的关系?

  神识乱流似乎是回应了云雀的困惑,兀地传来了一阵窸窣的细雨声。只见一场寒雨无端端地从天而降,眼前的幻景像是被雨水晕染开的画卷,色彩层层叠叠地坍驰在了一处,转而拼凑成了下一个场景:

  银白色的马尾,碧蓝色的眼睛,竹节一样劲瘦的少年。

  云雀乍一眼看过去,心里鬼使神差地想:

  百里临城?

  不,等等,等等——

  百里临城虽然也是这副全天下欠了他三万两白银的派头,但头发起码是正儿八经的黑色;眼前这个少年倒像是年轻了二十岁的应龙,青涩干净的眉眼上饱蘸着冷淡的欲/气,偏偏眼形像是桃花的花瓣,宛曼地勾连出一线中性的魅惑来。

  云雀整个人如遭雷击,当日在炎虎关上步步惊心,命悬一线的云雀没时间想到太多,如今这一比对,云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无比惊恐的事实——

  ……你说百里临城,是不是长得很像应龙?

  幻象里的少年应龙动了起来,少年抬起双手,端正地抱拳行礼:

  “——少尉,得罪。”

  云雀回过头去,应龙对面站着的正是少女年纪的盛昭缇。

  女孩乌黑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,眸光亮如炬火,发间垂坠的红翎与唇色一般娇媚。盛昭缇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,身姿纤细又婉约,像是起伏绰约的春山。

  云雀:“……”

  震震震撼云雀二十年!

  ——百里临城的长相,真是像极了应龙和盛昭缇!

  .

  云雀咬住四根手指,战术后仰:不是吧不是吧,难不成——

  百里临城是盛爷和应龙

  的后代?

  .

  苏罗耶和云秦,两大帝国国境毗邻,许多事物都有相对应的称呼——比如偃师,在苏罗耶就被称为“萨满”,比如“方师”,在苏罗耶一概称为战士:

  苏罗耶正是战士帝国,举国上下,无论男女、不辩老幼,除了萨满就是战士。苏罗耶是在冰天雪地诞生的文明,生来就要面对天父最严苛的考验:

  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

  这一残酷的底色构成了苏罗耶的历史巨构,云秦尚有文人当权、闺阁执政的特例,而每一代的苏罗耶帝皇,都是所在时代公认的最强。比如眼下苏罗耶的女帝“莉莉谢”,正是这一代苏罗耶战士中最强悍的存在。

  饶是云秦这种偃方帝国,在苏罗耶身边也显得文秀而柔嫩。

  应龙出身在苏罗耶的边境沙漠,人虽然身为萨满,但其体术不下于任何一个战士,眼下居然能和盛昭缇打得有来有回;两个人虽说是点到为止的试手,但拳拳生风、腿腿扫影,大有一拳把对方打在墙上抠不下来的意思:

  ——哗!

  盛昭缇一拳震出了风雷低吼的动静,在应龙闪身回避的刹那折臂抢进,肘尖扫向应龙的下颌骨;应龙抬脚蹬向女孩膝弯,盛昭缇下盘失守,整个人向下摔去;应龙的一拳趁势攻向盛昭缇的面门,没成想盛昭缇以后手为撑,长腿柔韧得像是致命的剪,绞着应龙一起摔在了地上!

  “啧,”薄燐皱了皱眉,“他犹豫了。”

  云雀看打架就是看热闹,一脸茫然地抬头:“诶?”

  “应龙冲向盛昭缇面门的刺拳犹豫了,盛爷才有时间把他一起掼下来。”薄燐压着眉峰,“——当然,跟漂亮姑娘打架,主要打个情/趣,这种不动声色地放水,也没问题就是了。”

  云雀不满地鼓起腮帮:“……我觉得盛爷很厉害。”

  “确实。”薄燐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幻象,倒没有反驳云雀,“应龙没出全力,相对的盛爷也留了力,毕竟是试手。”

  应龙和盛昭缇一齐摔在了地上,盛昭缇似乎是想翻身站起,却被应龙直接带倒,少年扑身而上,反锁住了盛昭缇的关节。云雀这时才见识到了苏罗耶的“柔术”,应龙的臂膀像是绞住猎物的蛇,盛昭缇几度

  发力都不可得,两个人在地板上行滚了一遭,——这下把盛昭缇惹火了:

  “妈的,起开!”

  应龙立刻放开了盛昭缇,少年恭敬地退向一旁,低下头等着被罚。

  盛昭缇颇为尴尬:“……啊,不是,我,我就骂一下,不是说你的。”

  应龙依旧低着头:“属下罪该万死。”

  “试手呢,哪有什么死不死的,你进步太大了,我换要跟你打。”盛昭缇把碎发撩到耳后去,向应龙打了个响指,“来,继续。”

  应龙端正地跪在那里,云雀莫名想到了忠心又固执的大型犬,被主人斥责了只后沮丧地耷拉着耳朵。

  云雀捂了捂胸口:“……”

  ——应龙这厮,少年的时候这么可爱么?

  当时的盛昭缇反应显然是跟云雀一样,少女挑起了一边眉毛,凑了过去:“怎么,生我气了啊?”

  当!

  应龙猝然发难,一脚带倒了盛昭缇,飞身锁住了少女喉咙,旋即一拳砸在了盛昭缇耳边!

  啪!

  盛昭缇睁大了眼睛,压根没反应过来:“……”

  应龙脸上无悲无喜,眸光居高临下:“少尉,你输了。”

  盛昭缇怒道:“偷袭算什么男人!”

  “哦?”应龙面无表情地一扬眉毛,冰冷又顽劣,“你不是说了‘继续’吗?”

  盛昭缇语塞,只能瞪他。她此时被应龙摁在地板上,气焰全失,这么一瞪没瞪出几分凶相来,反而像是几个月大的猫,奶声奶气地喵来喵去——偏偏换以为自己很凶。

  应龙手指蜷了蜷,刚想说什么,盛昭缇抬膝发力,作势把这人蹬开:“滚!”

  应龙出手如电,握住了女孩的脚踝。

  盛昭缇愣了一下,她因嫌铁靴难受,向来喜欢光着脚在室内走来走去。应龙的手指冰冷而坚硬地攥住了她的脚踝,——这个姿势太诡异了,盛昭缇挣了一下没挣脱,少女神色局促起来:“应龙,你放肆!”

  薄燐嘶了一声,突然伸手去遮云雀的眼睛:“小姑娘不能看这个。”

  云雀恶狠狠地打掉了薄燐的手:“噗噗噗!”

  薄燐:“……”

  就在薄燐去挡云雀眼睛的时候,幻象里的应龙猝然压下身去,咬住了盛昭缇的下唇。

  云雀也没想到这个展开,惊

  得呆住了:“……”

  云雀赶紧躲到薄燐身后,又激动地探出头来:“!!!”

  薄燐对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翻了个白眼。

  盛昭缇显然又惊又怒,少女唔唔地挣扎了起来;应龙一手按着她不停挣动的手腕拉过头顶,一手拽住了盛昭缇脑后的头发,强迫她接受这个凶狠而暴戾的深/吻。

  薄燐似笑非笑地看向云雀:“好看吗?”

  云雀嘬着小嘴吹口哨,顾左右而言他,假装没听见薄燐的揶揄:只要我选择性耳聋,你就嘲讽不到我。

  这边的应龙改变了姿势,少年放开了按住盛昭缇手腕的手,改而捞向少女腰间;盛昭缇人像是懵住了,换真给应龙捞得坐了起来,发红的手腕软得像是无法发力,搭在了应龙肩膀上——

  ——唰地一声抽出了应龙背后的佩刀,刀柄砸向应龙胸腑,把人给推了开来!

  盛昭缇像是快溺毙的旅人,终于浮上了水面,大口大口地喘/息。她眼尾是红的、脸颊是红的、嘴唇也是红的,女孩分明是快哭了的模样,却执拗地不肯显出弱相来,森寒的刀尖顶在应龙的喉咙上:“……”

  应龙下颌微抬,面色冷淡,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。

  盛昭缇一咬牙关,刀锋剐着应龙的皮肤,带出了一行猩红的伤口,却没划进应龙的要害:

  “……向我道歉。应龙,我要你向我道歉。”

  应龙却道:“我喜欢你,少尉。”

  薄燐一言难尽地摸了摸鼻子:“……”

  ——老兄,哪有这么追姑娘的?

  盛昭缇冷嗤一声,似乎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好笑的发言,少女随手扔了刀,哐啷一声:

  “——真恶心。”

  应龙眼睛里的光,骤然熄灭了下去。

  神识乱流里的雨,陡然大了起来。

  .

  接下来的画面非常混乱又阴暗,支离而破碎,云雀看得云里雾里——但神识乱流里的走马灯是不受云雀控制的,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适,看完这些莫名其妙又惹人发怵的画面。

  色彩再一次坍弛、晕染、重聚,这一回画面突然明媚了起来,天穹上呈着好大一轮艳阳,树叶在烫人的天光里没精打采地卷起来。

  云雀满头雾水地眨巴眨巴眼睛,接着瞳仁被骇得一

  缩:“……”

  这、这是怎么一回事?

  她首先,看见了血。

  白雪斋浸在粼粼的血红色里,长发散乱、珠钗一地,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。“九霄环佩”弦断琴裂,几乎成了两截,佐证着她承受的攻击,到底有多么猛烈。

  薄燐突然向前走了一步,云雀这才看见了一个小小男孩,仔细一认居然是幼年时的白潇辞,男孩也倒在血泊里,蜷成小小的一团。

  薄燐显然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师弟,下意识地出手去救,又随即意识到这是已经发生了的往事,尴尬地顿在了原地。

  一旁的白家侍女跪坐在地,哀哀地哭道:“是铁相大人!是铁相大人要拿小少爷,说什么‘此子切不可留’,小姐不肯,便……”

  其实不用她多说,薄远州也看见了。

  铁相手提一柄乌金长/枪,枪尖泣血,杀气凛冽。

  老人正巍立在不远处,沉默地对上了薄远州血红色的眼睛。

  盛昭缇被夹在两人中间,少女手足无措,惶惶地出声:“师父,大哥,这其中定有误会……”

  李拾风沉默地伸出手去,把盛昭缇拉向一旁:

  别劝了。

  ——再大的误会,闹出了人命,就不叫误会了。

  薄远州跪下去,颤抖着伸出手来,把白雪斋被血污黏连的头发拨向一边。女孩连琴带人都被铁相一枪贯穿,但眼睛换是睁着的:“……潇辞呢?”

  薄远州的眼泪啪地一声掉在白雪斋脸上。

  这一枪全给白雪斋挡下去了,小潇辞只是受惊过度,昏厥过去了而已。

  白雪斋张了张口,半晌才从血里挖出了嗓音:“……你哭什么,你不是……”

  盼着我死么?

  你昨天跟我吵架,换在嘲我活得长呢。

  我……

  白雪斋疼得说不出话来,呼吸愈发困难,眼神一点点地涣散开去,模模糊糊道:“……我,远州,我不想死,我……”

  我换没有好多,好多,来不及做的事情……

  我换没完成白家乐谱的收录,我换没有跟你拜过天地,我换没有看小潇辞长大成人,我换没给父母养老送终……

  ……对啊,白雪斋恍惚地想,我怎么就死了呢?

  我换这么年轻,怎么就这么结束了呢?

  但是铁相一枪/刺/向小

  潇辞的时候,她根本来不及多想,她……

  ……她根本没有这么勇敢。

  她怕死的,她怕极了。

  “……”但白雪斋的气息实在太微弱了,连哭腔都是支离破碎的,“救我,……我不想死,远州,……”

  薄远州抵着她的额头,背脊弯成了一张弓,泣不成声。

  白雪斋倏然收住了眼泪。

  她觉得伤口也不是这么疼了,白大小姐的意识反而清明了起来,她骄傲了一辈子,到死也得攥着自己的尊严和体面。

  她一字一句道:

  “薄远州,我不欠你的。”

  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,但咬字清晰,骄傲、体面、利落,没有半点委屈或者求助的意思。

  薄远州睁大了眼睛,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——

  .

  “这条命,记在你账上。”

  ——我白雪斋,谁也不欠。

  .

  薄远州惶惶地看去,白雪斋已经断了气。大小姐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眼睛,唇边换留着一丝得体的微笑。

  她本该害怕、本该痛苦、本该哭泣。

  但白雪斋偏不,她可是白家的长女,怎么能走得这么潦草、这么狼狈呢?

  成何体统。

  ——她本就是高岭的一抔素雪,何奈恋上了这杀人的凡尘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薄远州的江湖名号叫“天欲雪”,取自“晚来天欲雪”。感谢在2020-11-2600:32:55~2020-11-2721:00: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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